作者 王继树
前村有个黑小子，后村有个白女子。白女子长得白白净净，五官搭配虽不咋地，可一白遮百丑，倒也好看，村里人亲切地叫她赛貂蝉。黑小子生下来就皮肤黑，虽然长得浓眉亮眼，就因为黑了点，村里人给起了圪外号叫包文正。白女子和黑小子同岁，白女子有四个姐姐，黑小子有四个哥哥，在各自家里排行都是老五。
村里人有圪习惯说法，女子家是外人，长大了是别人家的人；儿子才是自家的人，能传宗接代继圪香火。谁家要是生了闺女，过满月、过生日、连同出嫁都平平淡淡。
谁家要是生下儿子，那不仅是全家的大事，还是全村的大事呢。过满月会把老爷、舅舅、姑姑、姨姨、两家亲家，都叫过来热热闹闹庆祝一番。过生日要提上贡品到庙上去磕头许愿，还要告诉神灵自家添丁添口了，祈求神灵保佑儿子健康平安。到了娶媳妇年龄，寻圪媒人打问圪对时的，找个门当户对的，给媒人带上一条羊腿在两家之间跑来跑去，相媳妇见面、交彩礼定婚、看日子迎娶，这就是常说的“天下无媒不成亲，一条羊腿跑三遭。”到了迎亲那天就更热闹了，叫来亲戚朋友，绑上四人花轿，雇上鼓房戏班，吹弹歌舞来迎娶新人。
说到这里，白女子在她家显然是很不值钱了，大人没给她念一天书机会，自小她就在家里洗衣做饭、打鸡喂狗。
黑小子虽说是个男丁，因为有四个哥哥，人说穷汉儿多，他在家里也就不是大人看得像命根子那么重要了。到了上学的年龄，他老子不想供他，就给他说，咱家穷，你看，你的几个哥哥都没念成书，你也跟上大人们学个耕地种田，长大能拉扯过圪媳妇就能了。可黑小子不答应，还蛮有理的对大人说，你们想叫我的四个哥哥念书，他们就是不想念书想受苦，我想念书不想受苦你们倒不答应。他老子看他长得黑不溜秋，说话倒是精激伶俐的，心想，这或许就是块儿念书的料。那年春天开学，就拉着他送给了老师。
村里的学校只有两间窑洞，一间是教员室，一间是教室。全村十五个学生分四个年级，同在一间教室上课，是复式班教学。老师是邻村人，姓窦，长一脸麻子，还不到三十岁，星期天回家不过翻十里山路。窦老师和村里人说话很和气，还笑眯眯的。对学生就总是一脸严肃，好像那脸上的麻子也瞪着眼似的。因此，学生都很怕他。因为窦老师满脸麻子，老百姓背地里就称呼他窦疤子。高年级的学生很调皮，想起一种通便的中药叫巴豆，因为老师姓窦又满脸是疤，就用这个谐音给老师起了个难听的外号叫巴豆。
窦老师上课总是拿起这本书给这个年级讲了，再拿起那本书给另一个年级讲。黑小子很害怕这个老师，除了怕他的一对眼神，还怕他的一脸麻子，因此，上课总是很规矩。下课了，黑小子能把老师讲的几个年级的内容都能说出来。时间长了，黑小子除了“包文正”这个外号，还多了一个称呼叫“灵锤锤。”
有一次，上语文课，窦老师在黑板上写了“木头、竹子、豆子、花生”几个字，叫黑小子到黑板前照着写。黑小子个子小，就写在黑板的最低处，其中那个“豆”字笔画多，黑小子写得歪歪扭扭还有些看不清，窦老师叫他写大点儿重写一下这个字。黑小子伸出胳膊用袖子擦了重写了一遍“豆”字。窦老师问他这个字怎么读，有个四年级学生嘴快，没等黑小子读出来，就说“巴豆的豆。”一句话说的所有学生都笑了，黑小子也笑出了声。这时候，窦老师瞪大眼睛陡然怒喝一声：“谁要你读的？！”这一声怒喝不要紧，要命的是把黑小子给吓哭了，还给吓得尿了裤子，尿液顺着裤腿流到了教室地上。黑小子抬起胳膊用衣袖抹眼泪，衣袖上沾的黑板墨色和粉笔灰都到了他脸上。黑小子不知自己成了圪大花脸，全班同学笑得更是前仰后合。窦老师一看，也忍不住笑了，赶紧拉起黑小子的小手到隔壁教员室擦洗去了。
窦老师是全村唯一的文化人，也是个热心人。村里头开社员会，总要叫他去参加，他也一次不误，每次去了要给社员们读报纸、念语录或学《毛选》。有时候，社员们听不懂他念的内容，他还得给解释一顿。有一次念了《纪念白求恩》，其中有几句话是“白求恩同志是个医生，他以医疗为职业，对技术精益求精;在整个八路军医务系统中，他的医术是很高明的。这对于一班见异思迁的人，对于一班鄙薄技术工作以为不足道、以为无出路的人，也是一个极好的教训。”有一个社员不懂“医疗为职业，精益求精，鄙薄。”以为“职业”就是吃药的意思，“求精”就是骂人话，“鄙薄”就是训斥人。他就问窦老师，是不是说，这个外国医生看见只要有人病了，就给他吃药，谁要是不吃药，就骂他是个“那”，还得好好儿批驳他一顿。窦老师没有笑，而是给认真解释了其中的意思。社员们这才都听懂了，佩服窦老师识字多文化深，都说念过书、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。
窦老师亲自到过白女子家好多次，每次去了就是动员她家长叫白女子上学，可两个家长就是不同意。她父亲总是那几句话，闺女长大了是人家的人，她越发是第五个闺女了，念不念书不顶事，念成了也是给别人家念的，还不如出嫁前给家里头做些营生。在家里学会个洗锅做饭缝针线，找上个人家不受熬煎。白女子她妈也是那么几句话，（待续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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